人民大学马光荣：社保征管改革 影响究竟多大？

2018年7月20日，《国税地税征管体制改革方案》规定，从2019年1月1日起，推行社保征管体制改革，各项社保将交由税务部门统一征收。具体征管细节或将如何推进？新的征管体制将对企业、行业乃至宏观经济带来多大影响？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的马光荣教授，通过分析微观层面数据为大家详细解读。

马教授现任职于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兼任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世界银行咨询顾问。长期致力于财税体制、预算管理方面的研究，并提供政策研究支持，曾在国内外一流的经济学学术期刊上都有很多论文发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马教授是国内高校里少数几个在全球第一的经济学学术期刊AER上发表过论文的学者之一。

以下是马光荣教授对本次社保征管改革的一些理解：

【主要观点】

谨慎的三个观点：

第一，社保征管体制改革确会加重企业社保负担，如果严格执行的话，企业社保负担会上升50％左右。

第二，对企业会产生比较大的冲击，企业用工成本大概会上升7.5％，相当于企业利润会减少8.2％。

第三，不同行业受到的冲击有所差异，劳动密集型企业、中小民营企业受到影响会比较大。不同地域受到的影响也会有所差异，东南沿海影响较大，东南沿海一些省份因为之前征管比较松，实际税负比较低，所以受的影响比较大。

乐观的三个观点：

第一，我们上面的结论是假设税务部门100％严格征收，估计的结果是一个上限，但我们预计政府在接下来可能会出台一些过渡性的安排，使企业逐步地过渡到严格缴纳的状态，但大的趋势还是会越来越严格。

第二，关于追缴的问题，我认为是不会去追缴，除非企业之前被社保部门认定欠费。

第三，未来社保费越来越严格会加重企业的负担，但是我认为政府在整个减税的大背景下也会逐步降低法定的社保费率来对冲严格征管加税负，最终确保企业整体税负应该会在中长期之内不会出现大幅度上升的状况。

【具体解读】

1、社保这次的改革为什么意味着会更加严格监管呢？

一是税务部门相比以前社保部门征管会更加严格，他们对企业有更多信息，也有更多征税的手段。

二是今年税收体制进行了重大改革，进行国地税合并，合并之后以中央垂直管理为主，地方政府干预的难度会明显加大。以往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的时候对企业实施优惠的社保费率，或者对企业少交社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情况接下来会大大减少。

三是今年要建立社保的中央调剂基金制度，未来逐步实现全国统筹。未来社保改革的大方向是全国统一费率，统一社保负担，所以现在个别征管很松的地区受到的冲击比较大。

2、我们现在社保征管的缺口情况？

第一个层面，从社保覆盖面上来看，城镇职工里大概还有1/4的劳动力没有参加社保。3/4参加社保的劳动力群体里面也不是严格地按照法定的费率缴费的。以养老保险为例，养老保险个人+单位的缴费率是28％，实际上数据显示我们实际缴费率只有18％左右，存在着1/3的缺口。由于没有按照法定的税基，也没有按照法定的税率去交，形成了缺口。

第二个层面，地方政府会给企业一些费率上的优惠，例如广东和浙江这两个省份实际上他们所定的缴费率只有20％，其他地方是28％，所以现在社保费的实际负担远低于法定负担。

这也部分解释了我们国家社保方面的悖论。我们国家的缴费率居于全球前列，比发达国家还要高，但社会保障水平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有一些省份养老金发放还有困难。从数字上看，我们国家社保费占GDP比重实际上比很多发达国家都要低，原因在于法定费率虽然很高但是征管是非常松的。

3、如果税务部门严格去征管的话，到底会带来多大冲击呢？

换算为企业社保费的负担会提高50％，导致企业的用工成本会上升7.5％，企业的利润会下降8.2％。短期之内工资是有黏性的，预计社保费负担上升主要还是由企业部门去承担，员工的工资应该不会有明显下降；但是中长期的话，一些制造业企业可能会出现外迁，工人工资也会出现下降。所以如果社保费严格征管100％去执行的话，企业成本增加幅度非常大，一定程度上把之前所出台的各类减税政策都抵消了。

4、不同类型、不同行业和不同地区的企业到底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行业层面，劳动密集型的行业受到影响会更大，这些劳动密集型的行业集中在纺织服装、文体用品制造业、食品饮料等轻工制造业、建筑业、生活服务业。

所有制层面，国有企业社保缴费比较规范，民营企业通常不规范，所以民营企业受到影响比较大，中小企业相对大企业更加不规范，受到冲击更大。

地区层面，以往的社保是各个城市分别去统筹的，征管松紧不同，原先征管比较松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东南沿海省份。这些省份人口净流入而领养老金的人口比较少，征管比较松；相比之下东北等老工业基地省份征管相对比较严格。所以税务部门来严格征管的话，预计东南沿海的省份受到影响会更大一些，比如广东、福建、江苏、浙江，也包括北京、山东、河南和海南等。

5、政府这次为什么要大幅度严格征管社保呢？

虽然东南沿海好，东北老基地差，但全国社保是差不多平衡的，为何还要加强社保的征管呢？特别是跟现在减税、降成本不太吻合的。

我认为是和社保体制改革的方向相关的，社保体制的改革未来逐步要实现全国统筹、全国统一，所以必然要求各个地方的社保费负担要统一，不同企业之间缴费要公平。如果未来慢慢地去严格执行社保缴费，需要把费率降下来才能确保企业负担不变。我也做了一个测算，如果我们100％严格执行的话实际上就不用定这么高的费率，可以把官方的费率大概降1/3，比如养老保险的费率从现在的28％降到20％左右，基本上就够用了。因此最终的理想状态是严征管、低税率、同时宽税基，实际上企业和员工缴纳的积极性也会上升。

其次，和国际背景比较，08年金融危机之后，很多国家的减税政策也集中体现在降低社保费率，尤其是欧洲一些国家面临着高人力成本的问题，年轻人失业率比较高。据统计OECD有14个国家在金融危机之后都大幅下调了社保的缴费率，所以我们国家现在的名义缴费率这么高，未来也有比较大的下调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