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需要个人所得税？

　　有消息说，近期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个税改革。公众关于个税那根敏感的神经再一次被撩拨起来。

　　两千多年前的《圣经》上有言：死亡和税收，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两件事。将税收与死亡相提并论，可见人们对税收有多厌恶。但正如大家讲到政府时，种种的不好，种种的痛恨，即使是自由经济学家，最后也不得不以“政府是一种必要的恶”来自我解嘲。究其原因，是因为人类社会一旦脱离了血亲，结成组织、形成社会，政府就非有不可。税收作为政府运行的成本，自然也就非有不可。从这个意义上讲，税收也是一种“必要的恶”。

　　当然，也有办法降低民众对于税收的厌恶程度。比如，将税收附着于商品或服务的价格征收，在消费者购买任何一件商品或服务时，所支付的价格中都暗暗地包含了税（即间接税）。如此，政府既收到了税，老百姓(603883,股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交了税，这是多么地皆大欢喜！所以法国人说，税收就是一种既要拔鹅毛，还让鹅不叫的艺术。此话用来形容这类隐含在价格中征收的税收，真是形象极了、准确极了！

　　个税不属于间接税，相反，它是直接税，即直接向个人征收。这从个人所得税这个名称就能看出来，哪一个人该交、交多少，清清楚楚。注意，这里讲的个人，真的是一个一个的人，张三、李四、王五，个个有名有姓、个个生动活泼，完全不是间接税下“消费者”这么一个看似清楚、实指不知道是谁的代名词。也正是因为如此，每个活生生的个人，在缴纳个税时分外肉痛：谁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被政府这么生生地剜走一块，那真的是疼到心肝里头去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个人在被迫交了税以后，对于政府是如何花掉这些税款格外敏感和关注，进而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比如：政府为什么要收我们钱？花到哪儿去了？该不该这样花？效果如何？对没好好花钱的官员应该怎样处罚，等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有了政府预算公开、责任政府、财政审计等规章制度，才有了现代国家以及关于国家治理的理念与框架，才有了现代意义上政府与公民关系，即：权力归于人民、人民授权于政府、政府受托管理社会。如果官员不称职，政府不尽责，只以浪费公款为己任，人民大可替换之。个税正是从“钱”这一最原始、最本质的角度出发，毫无掩饰地彰显出政府与公民之间的委托-代理关系，进而成为国家治理意义上的良税，成为公民参与、政府负责、政治昌明的原动力之一。

　　现实地看，我们之所以需要个税，还因为个税生而有之的调节收入分配差距的功能。在间接税下，由于存在累退效应，低收入者承担的实际税负相对是高于高收入者的。试举一例。甲先生月收入20000元，乙先生月收入5000元，假如当地月平均的生活消费支出为3000元，只占前者收入的15%而占后者收入的60%，在相同税率下，低收入者承担税负的相对比重远高于高收入者。所以，间接税通常是扩大而不是缩小收入差距。但个税就不同了，由于是对净收入征税，又一般是累进税，所以能做到所得多的多交，所得少的少交，无所得的不交，达到调节收入分配差距的效果。形象地说，就是个税有能力削平高收入的峰值，抬高低收入的谷值，保持全社会收入分配处于“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形结构之中。至于合理的收入分配差距对于社会稳定和谐、国家长治久安的效果，更是人人知道，无须赘言。

　　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已进入了收入分配差距之大举世罕见的境况，近年来，民众关于缩小收入分配差距的呼声十分强烈，政府也有意进行调节，但一直手里没有“工具”可用。另外，随着我国经济增长，现已形成了庞大的中产阶层，他们有参与公共生活、强化政府监督的强烈愿望，全社会都需要一个更加负责、更加高效、更加透明的政府。正是在这两点上，我们需要个人所得税。

　　与以上愿望相比，我国现行的个人所得税无论在制度还是在征管上都差得很远，需要进行深入改革。一是覆盖范围小，在起征点调到3500元以后，全国13亿人中仅有2700万人交此税，完全无法发挥调节收入的根本作用。二是偷逃避税的空间巨大，这主要是因为我国现在实行的分类所得税制，不同形式的收入按不同的税率、方式纳税，这使得有多种收入的纳税人有可能游走于不同的规定之间，哪儿税低往哪儿钻。三是政府管理能力弱，不掌握个人的所有收入、家庭的所有支出等重要的纳税信息，相当于企业没有会计凭证。以上三点，正是各界所诟病的个税变成仅向工资收入者征收的“工薪税”的制度性成因。

　　针对这些问题，有关部门早已明确，我国个税的改革方向是从分类到“分类+综合”、以家庭为单位计算征收的方向。理想的情形如下：第一步通过身份证号（即税号）归集个人的所有形式的收入，不论工资还是劳务报酬，不论炒股收入还是卖房子的收入，全部归集在这一号码下。第二步以家庭为单位归集所有支出信息。第三步以一个家庭为单位，将所有的生活开支——如房贷、水电费、日常生活支出等——从总收入扣除，收支相抵后的差距即为应纳税所得，这一数字再乘以相应的税率，就可以算出应缴的个税金额了。

　　在这样的税收制度下，个税就可以将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全部纳入，真正做到高收入者多缴税、低收入者不缴税、无收入者不缴税甚至政府反过来进行补贴，从而真正具有“劫富济贫”、调节收入分配差距、促进社会公平的目的。同时，由于绝大部分的社会成员都是纳税者，他们对于自身经济利益的关注将转向关注政府、参与政府、监督政府并形成强大动力。假以时日和相应的制度建设，一个更加高效、廉洁、负责的政府将逐渐生成。

　　最后引用一段《马恩全集》中《临时中央委员会就若干问题给代表的指示》一文中对于税收的论述：“间接税是每个个人都不知道他向国家究竟缴纳了多少钱，而直接税则什么也隐瞒不了，它是公开征收的，甚至最无知的人也能一目了然。所以，直接税促使每个个人监督政府，而间接税则压制人们对自治的任何企求”，“如果需要在两种征税制度间进行选择，我们则建议完全废除间接税而普遍代之以直接税。”

　　（作者为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